云退颜夕

这是一个专门苏自家狐婶和亲友家婶婶的地方

歧途

太好吃了!谢谢工儿!从神乐舞那段开始我就已经哭个不停!明明是刀片子怎么可以这么好吃啊啊啊啊啊【满嘴血幸福的笑着哭

自设乱葬地:

@云退颜夕 生日快乐!

小狐丸X女审神者

刀片有,暗堕有,碎刀有,请谨慎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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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ady?


崩坏来得总是令人措手不及。

就像是表面看上去完好的建筑,中心却早已被白蚁蛀空,只待一个小小的契机——一阵风,一点振动——一切便会开始塌陷分裂。

耀灵曾无数次企图想起造成这所有错误的开端,即便是一点征兆的痕迹,然而空头无凭的揣测只能给她带来无尽的悔恨和猜疑,毕竟能给她答案的当事人早已不在这里。

以骨喰藤四郎的暗堕开始,她的人生开始一点点偏离正轨。

 

“早上好,主人。”

当近侍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外时,耀灵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记起昨日骨喰也像这样,在清晨她刚起身时前来拜访。他们异于人类的浅色头发在朝日的照耀下总有着美丽的色泽,但如今这梦幻的颜色让她心头发紧。

“早上好,小狐丸。”

她细微的动作没能瞒过小狐丸,但她立刻像重振心情一样捏紧了拳头,摆出坚强的笑容。他对此只是眯缝起眼睛,不言不语。

“主人,今日的行程有何安排?”

“一如既往带兵出征。在这种紧要关头,更不能给历史修正主义的敌人们有机可趁。”

门口高大的影子并没有像平日那样立刻领命,去通知第一部队做好战斗准备,而是杵在原地不动,耀灵疑惑地仰头看向他。

“小狐在想,主人今天稍作休憩可好?”近侍一如既往斟酌着温和的言辞,但语气里一反常态带着些许强硬的意味。

毕竟昨天发生了那样悲惨的事情——这句可怕的话他们谁也没说出口,但却像诅咒一样回荡在房间之中。

“无妨。即便再悲痛,为了不让同样的悲剧发生,我们也应该奔赴战场。再者,我们或许能够在那儿找到失去他的答案。”

她的话换来的是一阵沉默。那双澄澈的金色眼睛里写着与她意见不同的思绪,但他们都只是微笑,仿佛笑容能说服对方似的——这让她有点想起小狐丸刚到本丸时的情景。那时他的语气更加恭敬有礼,却满身戒备,像野养的猫儿一样,一双明亮的眸子紧盯着人不放,像是想要看穿你的心思——其实在她看来那样也甚是可爱。现在大不一样了,不知何时起猫儿变成了大型犬,比谁都粘人。想到这里,她不禁喷笑出声,随即又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赶紧假作正经地咳了两声,摆正姿势。她本不该在这严肃的时刻想这些开心的事的,然而和他在一起时,心里总会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她瞧见小狐丸也做出了抿嘴的表情,像在对主人的举动忍住笑意。

“主人到底想到了些什么有趣的事啊,也说给我听听。”

“没什么,你不用在意。”

耀灵轻声笑着,直到原本保持着距离的近侍靠近了过来,高大的身影将门外的光全挡住,她才发觉他离她只有咫尺之遥。她不解地看着小狐丸不紧不慢地在她跟前蹲了下来——她向来对这些比较迟钝,若不是这样,她也不会经常被精明的狐狸玩弄得团团转——然后她被搂入了一个坚实宽阔的怀抱。

脑袋被搂在对方怀里,以至于耀灵的视线也只能落到地板上。她看不清小狐丸现在是怎样的表情,只觉得脸上火烧似的——这过分亲密的举动若是玩笑,便有些过火了。她刚想呵斥近侍的无礼,随即又被他接下来的动作吓得僵硬了起来。

小狐丸轻抚着主人单薄的背,像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一样动作轻柔。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可以说给我听。”

“请说给我听。”

紧张得像石头一样硬邦邦的背脊有些微微颤抖,在温暖的怀抱和舒适和安抚中一点点小心地舒展开来,但她依然维持缄默。

“还是不打算说出真相吗,主人?”她仿佛听到他胸膛深处传来的一声叹息,“你明明知道他暗堕的理由吧。”在摇篮曲一般令人安心的抚慰里,小狐丸用了比平时更为低沉的嗓音。她紧紧地贴在近侍的胸前,听着那些话直接穿透躯壳,渗入皮肤。

没错,耀灵并不是不知道答案,但她还无法理解它的预示。

将她紧紧包裹住的温度完全不似冷兵器一般浸人皮肤,而是暖和的,甚至有些烫人的,男性的怀抱。温柔的动作夹带着略微辛辣的话语,她回想起了久远的和家人一同度过的回忆。

就像从前被亲人们支撑着跨越种种困难一样,现在也有同样重要的人陪同在她身边。一个能够给予自己这样不善撒娇的家伙安心的场所的人,只要他带来的温暖还在身畔,即便前途充满了再多迷茫和苦难,这便是她前进的理由。

她轻轻地推开近侍,从那个令人留恋的地方挣脱了出来,然后对他露出了一如既往坚韧的笑容。

 

虽然对耀灵来说,第一次将同伴刀解这件事最好一辈子也别再想起。但她终究还得好好面对它,直到检讨出导致这一事态的原因为止。

她本来以为暗堕是种更激烈更恐怖的过程。

毕竟是将人变成分不清哪里是骨头哪里是黑雾的怪物形态,她想象中的暗堕应该是痛苦又绝望的,可怜的刀的末路。不得不玷污自己守护原主历史的愿望想必是刀剑最大的屈辱吧?她作为审神者,必须得代替他们守护自己的尊严,哪怕其结果是亲手将他们了断。

然而骨喰藤四郎向她辞别时,他们的对峙平静得甚至没有惊动任何人。

她还记得骨喰初来本丸时,因为记忆几乎全被烧毁,他就像缺失了发条的木偶一样,没有过多的感情起伏,也不愿意与人接触,只有遇见鲶尾和一期一振等兄弟时心情才稍有好转。

在一段时间的相处后,他变得较从前平易近人了。整理田地或此类他曾印象深刻的活动有时能唤起他的片段记忆,他甚至依稀记起了原来的主人的事情。

虽然他依旧称自己拥有的是残缺的记忆,耀灵却深信他一直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也许总有一天他会记起一切,而他恢复如初那一天一定会到来。

只可惜未来总不像她想得那么顺利。

那天清晨,风平浪静。前一晚骨喰所在的部队在遇到棘手的敌人后受伤返回,他一个人默默地早早就休息了。没有人察觉到他的异常之处,大家都以为他只是累了,或是出征战败有些受挫。

可第二天他拜访耀灵的房间之时,耀灵深刻地感受到他身上氛围的不同。他笼罩在一股巨大的悲伤之中,仿佛只要一个不慎,过载的感情就会决堤。

“我都想起来了。”

她并没有立刻领会到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她在心里挑选了些祝贺的话,正考虑着怎么为他庆祝。只见骨喰藤四郎依旧维持着正坐的姿势,沉默地挽起袖子——不祥的黑雾缠绕在他的手臂上。她感觉被人掐住了咽喉一般,心下一冷。

骨喰的身上没有外伤,只有黑雾像是血一样源源不断地渗出来。他的皮肤正在渐渐地变成非人的颜色,一些骇人的尖刺和骨头也初露头角。骨喰藤四郎在本丸里逐渐暗堕,耀灵却根本没察觉到敌人特有的气息。她来不及整理好思绪,慌忙奔至骨喰身旁。她怀着最后一点侥幸心理,希望能以审神者的灵力来净化和阻止暗堕的蔓延。可惜他们的手刚一靠近,骨喰的臂膀就像融化了一样,剥落下一大块,吓得她赶紧收了手,不敢轻举妄动。

“没用的,主人。”骨喰藤四郎异常得平静,像放弃了似的,这让耀灵从心底感到发慌。

“别急,我们去找狐之助,想必它不缺办法。”宽抚他人的话其实不过是自我安慰,她想拉少年站起来,却觉得自己的手止不住颤抖,甚至没法捏紧骨喰的袖子。

“办法是有的,”这时,娇小的狐狸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但恐怕没有你想要的那一种。”它看起来早已把握了情况,一直悄悄地躲在一旁。

“暗堕是阻止不了的。骨喰藤四郎只能就地刀解,或是你放任他叛逃。政府对此感到抱歉,但你只有两条路可走。”

她感到好似挨了结实的一拳,正砸在肺部之上,突然没法呼吸。

“不,这不合理。”她竭尽全力深呼吸,好让自己发热的脑子冷静下来,“每把执着于过去的刀剑刚来本丸时,我都让他们去丧主抑或自己烧毁的场所战斗过。我只带回了能接受这一切的战士,骨喰也不例外。”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吧。”狐狸扫了扫尾巴,“但是这次情况不同。”

“你们审神者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战线崩溃的严重性。如果输了,只要回到本丸重振旗鼓再来一次就好?不对。我方的失败即是敌军的胜利,你明白吗,每一次战线崩溃都意味着溯行军改变了一个平行世界的历史。”

“当然,你也是厄运当头。骨喰藤四郎回到的过去正是明历大火发生的年代。历史被改变了,回到过去的刀剑自然也会受到影响。骨喰藤四郎并没有被烧毁,他自然也不会失去记忆。”狐狸用一种说服赌气的孩子似的口吻淡然地解释着,仿佛耀灵才是反应奇怪的一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是恢复了记忆,和暗堕有什么干系?审神者耀灵,好好想想,拥有完整记忆的骨喰藤四郎已经不是正确历史下的产物了。他本身就已经是扭曲的历史了。只要还站在我方的立场,他是不被允许存在的。”

全不顾哑口无言的耀灵,狐狸今天似乎尤其饶舌。政府也不是不讲情面,它昨晚和骨喰单独做了交涉。如果骨喰愿意接受洗脑,把记忆再次破坏得支离破碎,那么上头的人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惜交易并不成功。

它抬头望了两人一眼:耀灵僵在原地,还在咀嚼刚才这番话里包含的众多信息;而骨喰根本不愿意向这边投来一瞥,专心地注视着主人。

狐狸只得自讨没趣地摇摇头:“该说的都讲完了,看来我继续呆在这里也只是妨碍,你们两位好自为之吧。”它向远处走了几步,又意味深长地停顿了片刻。“审神者,政府期待你做出正确的选择。”

 

狐之助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余下两人之间沉默仍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没想到,最终是骨喰先开了口。

“我都想起来了。”

他重复了一篇最初的话。耀灵感觉得到他身上暗堕的气息还在加剧,但他从头至尾都未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反而露出了有些惆怅的微笑。

“最初,恢复记忆的时候真的很高兴。记起了曾和三日月相识的往事,关于秀吉的往事……我不再是没有过去的,孤独又一无所知的人。”倾诉这些的时候,他看起来第一次符合年少的外表一样充满朝气。

“但是我很快就意识到了身体的异变。只要脑子里还留着这份记忆,我就不能再留在您的身边。昨晚,我第一次开始仔细回忆来到这座本丸的一点一滴。”

“获得人的身体,拥有感情,和同伴们一起出战,一起受伤,照顾马儿,耕作田地,在道场比试……体验了很多身为兵器时体会不到的经历,过去只能伤害,现在却能像这样小心地握住他人的手。”他主动伸出手来拉住她,不顾暗堕后的皮肤像灰烬一样扑簌扑簌地直下落。

“刚来这儿时,还不愿和别人产生交集。再怎么构建关系,我过去的记忆也回不来,说不定有朝一日又会全部忘掉。直到快要失去的时候才发现,明明有那么多快乐的回忆。如果能再和您再多说一些话,再多碰触您几次……满脑子都想着这些,突然就变得没骨气了。”

“主人,我在这里度过了非常幸福的时光,要是可以的话,我也……”刚才起一直很冷静的骨喰,突然停住了话头。他像是竭力压抑着什么,但反倒越发激动起来。耀灵或许是第一次听他讲这么多话——告别的话。她心底涌过一阵凉悠悠的自嘲之情。

“但是,我已经不想再忘记了,我办不到。我不想忘记秀吉,忘掉过去百年的时光。大火带走了我的一切,现在他们好不容易失而复得了,我却不得不再抛弃一次。主人,为什么命运非让我在两者中抉择?明明别人能同时拥有过去和现在,我却只能舍弃其一……这太残酷了,残酷得让人想要移开目光,逃避现实。”

他自嘲地笑着低下头,轻轻放开她的手。攥紧了拳头片刻,最后还是坚决地抬起脸。

“主人,我选择了过去。但我并不打算背叛您。”

“请将我刀解吧。”

“骨喰藤四郎,请求能在叛变前由您的手亲自处置,我将感激不尽。”

白发的肋差少年跪坐在她跟前,深深地低下头去。暗堕的痕迹攀上他的脸颊,他看起来已和溯行军没太大差异。

“……我明白了。”

听见她掩抑不住颤抖的声音,骨喰总算抬起头来。他变形扭曲的脸上露出一个只能说是凄惨的笑容。

 

暗堕像是疫病一样在本丸蔓延开来。

骨喰藤四郎的意外迅速引起了难以控制的连锁反应——尽管小狐丸并不认为同伴的大量失控仅仅是偶然。他多少预料到过这样的情况。

将冷兵器的付丧神转化为人从一开始就是个疯狂的想法。只因刀剑们刚降临人世时,未曾注意到其间的怪异。

过去,付丧神无法干预主人的人生,只得旁观。现在,他们有了自由活动的手脚,还多了人类的七情六欲。想必没有谁是不困惑的。给一颗初尝感情的心赋予了数百年沉重的历史,还教人安分守己得起来吗?神性逐渐向人性靠近,这时再有率先背叛的先例,无疑是在他们背后重重地推了一把。

每把刀都做好了绝不改变历史的觉悟,却忘记了人心的脆弱。他们总在曾经的主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战斗:拼了命地砍杀敌人,只为了等来前主的死讯,直到对他的死亡时刻了熟于心,精确至秒。距离主人咽气的倒计时,每一秒都是千蛇噬心,痛得禁不住想撕开胸膛掏出这碍事的器官,告诫它安分一些。

渐渐地,无论怎么打磨刀剑,也再擦拭不掉他们心中的铁锈了。在重复的时代机械地战斗,只有空虚感垒得越来越高,回过神时自己内心里已是漆黑一片。

想再见主人一面。他们迷了心窍似的违背了付丧神缔结契约时的约定,有时却仅仅远远地望上前主一眼便心满意足。

神也像人一样变得复杂又奇妙了。

小狐丸去主人房前时,正遇上耀灵不知是刀解第几把向她请辞的刀剑。

他不禁记起骨喰藤四郎消失的那天早上,他听到响动赶往主人的房间,却只看到主人丢了魂似的跌坐在地上,跟前是一摊金属的碎片。耀灵总算注意到他时,她仰起头来,脸上却没有神采。他熟悉这表情,与初上战场的士兵同样,他们心中有些柔软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现在主人也和当时一样,小狐丸心想,让人胸口抽痛的表情。

“我刚才瞧见了新选组的刀,这一次是他们吗?”他尽可能轻柔地绕到主人身畔坐下,两人面朝着寂静的庭院。一派春景中,樱花烂漫。

“恩。”耀灵的回应声很小,若不是他的听觉灵敏,那呢喃快要消失在风中。

一时间他们之间只剩下沉默。小狐丸并没有催促主人开口,也没侧头去窥探她现在的神情——即使不去看也知道她正在努力抑制心里的感情。他的主人是位那么要强的女性。

院子里的春色乍看还是同小狐丸第一次见它时那么灿烂,不过他知道某些细微的变化已经开始萌芽。本丸四季如春的气候环境是靠审神者的灵力来维持的。他看惯了毫无瑕疵的景色,昨天在庭院里散步时却发现一株樱树的几根枝桠变得光秃秃的,树下一地落花。

深色的树枝在一片樱色的花海里看起来分外刺眼,它是整座庭院里突兀的不协和音。小狐丸试图拾起那些沾了泥土的花瓣,可刚一碰,它们就消失不见了。

这无疑是不吉的征兆。

“您后悔吗?”

“不后悔。”她并没有对突兀的提问感到诧异,立刻做出了答复。“但是……我有些迷茫。”

“维护历史是正确的,我并不对这一点抱有疑问。但是刀剑想要拯救前主的愿望,也不是罪过。两者间没有正义可言,我只能尊重他们最后的选择。不过,不管怎么强迫自己不做干涉,眼看着往日的伙伴破灭的样子,我果然还是感到心痛。”

所以她选择了和政府交涉这条遥遥无期的道路,小狐丸心想。

骨喰藤四郎暗堕一事仍存在诸多牵强的地方,耀灵为了向政府寻求更完善的保护刀剑的办法,收集了相当数量的文献资料阅读研究,也每天不懈地书写诉状。

白天她还是那个无懈可击的审神者。上至指挥部队作战,下至管理本丸环境,她把一切做得完美,仿佛什么意外都不能撼动她,他身为近侍只得一直看着她匆忙的背影。有时他有种错觉她似乎快要垮掉了,忍不住伸出手拉住她,他的主人回过头时依然笑得恬然而坚强。

狐狸更多时候是晚上悄悄看着她。

耀灵伏案写文书时,他便在廊外静静地守候。灯光给桌边人笼上一圈光晕,有种特别的美丽。她的侧脸在柔光里好像生出一层绒毛,让人禁不住想抚摸。湿润的长发散落在身畔,他隔得虽远,却嗅得出沐浴后的芳香。

文书工作常常持续到深夜。有时,她凌晨时分才抵挡不住倦意,趴在桌上睡去。小狐丸总是轻声地将她抱起送回被褥里,白天里主人百般害臊不肯让他公主抱,只有她熟睡时才能得逞。

夜晚的魅力褪去,屋外天色泛白时,施加在耀灵身上的魔法似乎全都消失了。她在黎明的微光里看起来那么憔悴:深深的黑眼圈,干燥的皮肤。这时她终于不再是独当一面的本丸大将,只是一个筋疲力尽的可怜的小姑娘。

他惧怕终有一天她的最后一丝灵魂也会被现实抽去,从此成为一具沮丧苦闷的空壳。但近侍甚至无法为她驱赶梦魇。她梦呓时,他只能掰开她攒得紧紧的拳头,轻柔地舒展开每一根手指,取而代之握住她的手。他吻过她颤抖的睫毛,吻过她紧皱的双眉,将一个个热切的吻落在她的秀发间。然后在朝阳将她唤醒前悄然起身离开。

他想让主人获得真正的快乐,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压抑真心,露出成熟的笑容,即使代价是献上他的一切。

“主人没想过放弃为政府工作吗?”如果她离开这个职位,也许能将她从负面的连锁反应中解放出来。

“我和政府签订过协约,如果放弃,我担心家人可能会受到威胁。”耀灵淡然地回答,随即抬头望向着近侍的眼睛,“而且,能和你相遇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后悔。”

“谢谢你这么替我担忧。放心吧,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决不会被打垮。”她特意做出爽朗的样子拍拍胸膛,然而近侍没有一如既往立刻回应她的宣言。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吧?”她不知怎的对这沉默有些心慌,像是要确认什么一样,抓住近侍的衣袖重复了一遍。

小狐丸没有正面回答。他像是下了决心般微笑起来,擒住主人不安的手,将一个吻郑重地印到她手心。

“我会保护您的。”

答非所问。

 

各本丸近来出现的坏消息层出不穷,想来暗堕也不是局限于他们家的麻烦。小狐丸带队演练时注意到,他喊得上名字的几个审神者家似乎也缺兵少将,有些熟悉的面孔再没出现过。所有人脸上都或轻或重愁云密布,气氛说不出有多糟。

政府为了振奋军心似乎也费了不少脑筋,但效果实在不怎样。耀灵从这月不知第几次的召集回来后,转达了政府近来会举办犒劳众神的联合祭典的意向。小狐丸心里半是无可奈何半是气恼:真正受累的分明是承担了所有压力的审神者,他们正该受到褒奖,实际上却得不到半点好处。

耀灵似乎对祭典里审神者的活动颇有兴趣,尽管她不知为何死都不肯告诉他活动的内容,看到自家主人数月来头一次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的样子,他也暂且没将那些抱怨说出口。唯一有什么不满的话,大概是耀灵最近老拉着乱藤四郎他们女子力高的刀们说些悄悄话,一向受宠的近侍反而被冷落了。他身为三条家历史悠久的名刀,自不会与小孩一般计较。然而乱藤四郎少说也有几百岁,在意也是理所当然的。狐狸这么自我安慰道。

他从漫长岁月里得来的从容和余裕在这个人类小姑娘面前从不听使唤。

不过诚实地讲,多亏了这段时间的清闲,他才得以一个人整理好思绪——考虑拯救主人的方法。按耀灵的说法,她似乎没法从审神者的职位中全身而退。既然家人的安危掌握在官员手里,想必情深如她不会为一己之私选择逃亡。即便如此,维持现状依然是个下下策。

主人并不愚笨,但她性子里的温柔有时会阻碍她看清真相:她寄托希望的政府并不真正在意暗堕和碎刀。事实上,只要审神者还在,付丧神们便要多少有多少。他们只需要抓牢她颈上的绳索就好,至于失去同伴一事会对她造成多大的伤害,恐怕没人愿意施舍哪怕一丝关心。

她的处境仿佛是跌坐在铁轨上无法动弹的人,而小狐丸已经能听到她毁灭的命运迎面驶来时发出的可怕轰鸣声了。他能做的只有将她从铁道上推开——即便这同时意味着他自己的粉身碎骨。

要摆脱这将死的局面,他必须回到过去,赶在耀灵应召成为审神者之前阻止她。唯有加入溯行军才能不通过审神者的灵力穿越时空。想来可笑,往昔他以命相搏想要消灭的敌军,现在竟成了他自己的归途。

何时启程?这个问题他往往一想就是几个时辰。

心里理性的声音在催促他早些赶路。离别虽痛,拖得越久只会日益藕断丝连。真到了下决心的时候,他又不由得踌躇了起来。

他不畏惧死,自然也不畏惧暗堕,但是再也不能见到耀灵让他难以忍受。

据说溯行军都没法保持理智和记忆,只能依稀记得生前的愿望,其余的都被战斗欲支配,连实现这一目标都理由都无从知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也会忘记与心爱之人的回忆吧。

少女过去常在阳光明媚的午后为他梳理毛发。她的力气很小,抓住他的每一缕头发却依然会刻意放轻力道,指尖拂过发梢的触感总让他痒痒。她的眼睛像廊外的阳光一样亮,与她四目相接时,他也沐浴在太阳之下似的,心里发热。

他竟不得不与她诀别了,这个想法让他胸口胀痛得厉害。

 

耳畔隐隐传来神乐笛和太鼓的声音,像极了他还是稻禾大社的神明时听过千百次的旋律。小狐丸有些恍惚。他差不多快忘了过去身而为神的日子了,那时他没有肉身,只能坐在神祠里,观察前来往来祭拜的人们,听他们千奇百怪的愿望。他从没实现过他们的祈祷——实际上他也做不到,不过人们总是能找出借口说服自己。收成好时是神明显灵,天公作怒就是信仰不够虔诚。从前他总觉得他们太贪心,穷尽一生追逐欲望,百年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有朝一日真成了人,他这才体会到他们的不易。

想要的东西不少,却哪一个都放不下,是吧?他自嘲地笑了笑。

周围的人渐渐围拢了过来,小狐丸方才从思绪里醒过神,不知不觉,身边已经聚了黑压压一大片群众。他们之中大多是刀剑,有不少和他一样一脸迷惑地杵在原地,也不知在等什么。其间也夹杂了些人类,有的是审神者,其余的则衣着不凡,看起来身份显赫。

耀灵把他丢在这个祭典专用的大舞台前有些时辰了,她只说了政府举办的有些活动要忙,要他等在这里千万不许离开。近侍本来一万个不情愿离开主人身畔,看在她的好些友人都与她作伴,才勉强答应放她独行。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渐渐消失在天际,夜色笼罩了整个上空。舞台旁无数的灯盏亮了,映得朱红的栏杆尤为鲜艳,然而更抢眼的,是舞台上方怒放的樱花。它们像粉色的狂澜似的,在夜风里毫不吝惜地飘落,不久便在地板上积起一层花海。

人群中爆发出声声赞叹。可是即便在这美景面前,主人的气息不在身边依然这么让人不安。他下意识地梳理起蓬松的长发,却突然记起距离自己上次摆弄它还不到一分钟。衷心的骑士感到无所适从。

笛声和箫声逐渐变大了。虽然算不上洪亮,空灵的乐声却格外有穿透感,在空旷的舞台中撞击回荡,余音缭绕,给祭典原本热闹的气氛蒙上了一圈神圣感。之前还在喧嚷的人群迅速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舞台上。远远便听见木屐踩得地板咯吱作响的声音,一队衣饰华丽的巫女伴着太鼓有节奏的敲击出现了。她们头戴着略显繁重的精美发饰,长长的衣摆直拖到地上。雪白的脚踝在步履之中若隐若现,一步一顿,仿佛刻意给看客留出心醉的空闲。

神乐,名副其实,是为了取悦神明的舞蹈,对于小狐丸来说不算稀奇。毕竟他被供奉在神社里时见识过不少类似的表演。一切都与从前的场景大同小异,这一次他却觉得那群巫女里有些古怪。他挨个挨个地打量她们——这有些困难,就像让人在一堆近似的刀里挑出与众不同的那把似的,刀剑要分辨出裹着相同衣服的人的区别是个技术活儿。小狐丸多次怀疑是否自己太过敏感,甚至想过放弃,直到他终于在重重女性中发现了耀灵。

不得不说这是个天大的惊喜,如果不是自尊不允许,他此刻或许会露出相当夸张的惊愕表情。主人看上去扑了些脂粉,脸颊和双唇都显露出艳丽的色彩。沉重的头冠和繁复的衣装衬得她有些柔弱。光洁的脖颈算是全身上下唯一暴露在空气里的部位,却显得比平日里更诱人。她此刻让人心生怜惜——这是他过去没想过的,他的主人向来是雷厉风行的,他从没把两者联系到过一起。

耀灵看起来心不在焉。仪式中的巫女本该平视前方,目不斜视,她的睫毛却飞快地眨动着,眼珠悄悄转动,在台下的人群里寻找目标。她的目光捕捉到小狐丸还在原地时,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掩藏的喜悦,这使得她险些踏慢了节拍。少女赶紧修正好自己的失误,羞赧地冲近侍眨了眨眼睛。他回给她一个鼓励的笑容,却没法告诉她,面子薄的审神者自己脸早都红到耳根了。

巫女们表演的是铃舞。不知是借了仪式服装的美,还是因为剑铃蛊惑人心的声音,女孩儿们举手投足仿佛都带着一股仙气,煞是好看。近侍的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主人的身影,她周围光鲜亮丽的姑娘们倒成了伴舞似的,在他眼里只是一团模糊的背景。这套舞蹈的每一个动作他早就烂熟于心,就他看来,耀灵的动作与记忆里的标准分毫不差。

“还好没出什么岔子,”小狐丸在心里长舒一口气,“要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失误的话,想必主人在未来一年半载之内都不愿提起此事。”他竟有些明白了第一次看女儿登台演出时监护人激动又紧张的心情。

正当他放心之际,只见四周的巫女纷纷退后开来,给舞台中心留出一片宽敞的空地。耀灵在他错愕的目光中上前一步,镇定地立在中央。她深吸一口气,向台下行了一礼。少女再扬起头时,锐利的眼神让周围的空气为之一振。她背挺得笔直,身上没有一点刚才柔美娇弱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驰骋沙场的战士。尺八一改之前舒缓悠长的旋律,奏起紧凑的乐声。有人在轻抚古筝,微弱得几乎不可闻的琴声一阵一阵拨动人的心弦,那声音越发洪亮越发清晰,震得人心脏也随之剧烈地跳动,好像随时会闯出胸膛。

耀灵手中拿着一把无名的刀,静静地伫立在舞台中心。她注视着远处一个虚无的点,仿佛沉浸在某种情绪之中,一动不动。伴奏的乐器还在不断加快节拍,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迫不及待舞者拔刀。

拔刀是一门艺术。性急之人拔刀的声音像短促的悲鸣,尖锐得让人眉头紧皱;武艺不精的人拔刀的声音像磨损的残次品,不够利落。

音乐演奏到高潮,在场观众被一种宏伟的感情席卷了内心,直冲上至高点。这时,耀灵忽然看了小狐丸一眼。四目相接,他们好像刹那间被吸入了对方的心里,在最深的宇宙里完成了一次灵魂的对撞,一切都在这撞击里震颤爆炸,扰乱轨道,卷入星球,迸发出耀眼的白光。

少女用拇指将刀刃推出了刀鞘。

刀刃与鞘摩擦时沉重的金属声响好像出自一个熟练的剑士,顺畅又悠长,惹的他浑身战栗起来。全身上下的毛孔在高昂的情绪中舒张,简直如同嗅到了战场上的腥风似的,激起了好战的天性。

那是一把极美的刀。华丽的刃纹在灯光里折射出璀璨的光,耀灵眼底也幽幽燃烧着一团火焰,小狐丸竟说不出哪一个更亮。锐利的冷兵器在音乐中与审神者一同翩翩起舞。它时而极为贴近少女的胴体,缓慢地移动,快要和白嫩的肌肤融为一体;时而又与她拉开距离,在空中疾速地挥舞,教人只瞧得见一道道光的残影,卷得落樱在气流中打起旋儿。

她在舞蹈里加入了不少眼熟的动作,有的是他战斗时的依样画葫芦,有的是她平日里央求他教授的简单刀法。她像是在细数平日里她看他有多么仔细似的,每个细节都是一处大胆的告白。这是一支为他而作的剑舞。千百年来第一次,不是为了高高在上的神明,也不是为了人们的自我满足,仅为了他而跳的舞蹈。

小狐丸怔怔地看着主人在台上舞动的身影。此刻身边的一切都不存在,他们沉浸在只有他们俩无声的世界里,一个在台下远望,一个在台上起舞。

音乐声不知何时停下来了。

一曲完毕,少女腼腆地冲他走来,她的脖子上挂着晶莹的汗珠,随着步伐滚落。她来到舞台边缘,朝他伸出一只手。

“我跳得怎么样?”她低垂着眼,满面藏不住雀跃的表情,像个等着夸奖的孩子。

“毋庸置疑,主人,无论是何方神明都会为您的舞姿惊叹吧。”尽管剑舞使用的那把无名刀让他有些——好吧,相当羡慕。他小心地把后半句话咽回肚子里,他可不想让主人看见自己不成熟的一面。他正准备像往常一样,绅士地搀着主人扶她下台,没想到耀灵抢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

“其他神明怎么想都无所谓,我想知道你的感受!”少女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的举动太过大胆,她皮肤上的红色一路从脖子攀升到头顶,但手上的力道丝毫没有放松,“最近你总是无精打采的样子,我很担心。虽然我知道你不愿意与我分享,你这个人,总喜欢什么事情都自己承担。”她露出了有点落寞的微笑,像是懊悔自己的无能为力,“我作为审神者还经验不足,左思右想也帮不上你的忙。所以,至少希望这支舞能让你有精神一些。”

“你喜欢这支舞吗?”

小狐丸回握住她的手。掌心传来温暖又柔软的触感,和记忆中的温度相同。在他第一次降临人世,青涩的审神者也像现在一样对他伸出手来。她是那么暖和,香甜,又柔弱,将他的心里顷刻间填得满满当当,一不小心就会溢出来似的,装满了人类的感情。

他之前踌躇了那么久,预想了种种不确定的未来,依旧举棋不定,不敢踏出第一步,现在却觉得心头豁然开朗。

他就是为了守护那份温暖而降临于世的,除此以外,再不需要理由。

近侍小心地托住主人,将她径直拉入怀里。他郑重地与少女十指相交,额头相抵,趁她还没来得及羞恼地抵抗,轻声回答:

“喜欢极了。”

 

小狐丸一声不响地消失了。

自从祭典那晚之后,他便没了踪影。她找遍了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却一无所获。不管耀灵怎么回忆,她是否做错了什么,他是否有离去的征兆,还是想不出任何端倪。毕竟那是几个月来他们最快乐的一刻,在黑暗的日子里的一丝光亮。

至今为止,所有暗堕的自家刀剑都选择了被她刀解,他们在最后一刻都显得强大而美丽,凭自己的意识迎接毁灭。小狐丸,她最亲爱的近侍,是头一个人,没有告别就离开了她身边。

本丸庭院的樱树全枯了。一院子光秃秃的枝桠,不剩一片花瓣,连长出新芽的迹象都没有,看起来萧瑟又凄凉。她也无心去照料它们。

她原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即便谁都无法再忍受维护历史这条荆棘路,她也会尽主人的全部职责,为他们每一个人送葬,直到最后一人离开本丸。前提是小狐丸会一直陪伴在她身旁。

耀灵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低潮状态。

开始几日,她低落得甚至没法出战。早上梳妆时,镜子里的自己像个鬼魂似的,眼窝发青,脸色惨白。她摇摇晃晃地爬到桌前,打算继续写给政府的报告书,手里的笔却写不出一个字。

刀剑们什么也没说,他们似乎相信审神者会靠自己的力量振作起来。

那天她与宗三左文字一同坐在廊檐上。放眼望去,院子里也只有一派衰败残破的景象,宗三看起来依然平静又优雅。她禁不住问他,对如此无能的主人是否失望。宗三对此只是一笑置之。

“我经历过再刃的痛苦,也作为帝王的象征几经转手。那些痛苦的记忆像是烙印一样跟随在我的身边,每时每刻都在我的脑子里低吟。但是我不会逃避它们,也不会畏惧接下来会发生的任何事情。即使这么说对已逝的同伴们有些不妥,至少我不会背叛您。”

他停顿了一会儿,那双异色的眼睛里好像回溯着过往烟云。

“小姑娘,我们既然认定了您作为主人,就不会反悔。请您像个人类一样,尽情思考,尽情烦恼,然后得出您的结论吧。无论审神者选择了怎样的道路,我们都会陪伴您直到最后。”

她对他们的宽容无限感激。

 

过了一段时日,耀灵觉得自己好多了。小狐丸之事像一大块疮疤留在她心中,不时的隐隐作痛,但她只要不去刻意碰它,也能做到两相无事。日子还要照样过,更何况,她还是一支队伍的领袖。

他们恢复了出战和远征,虽然不及从前频繁。政府的烂摊子全没得到收拾,反而有继续恶化的趋势。审神者们隔三差五便被召集去汇报工作,上头对他们的管理变得更谨慎了。她对此说不上关心。做好自己的工作,并在出战之余寻找小狐丸的线索,这些事已经够她忙活。

这一天,耀灵一如既往前去审神者的总部。料想到政府中心严密的安全措施,她只带了些必要的文书,并让药研藤四郎作为近侍同行。然而,她在前台办理手续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警报的声音突然拉响,几队溯行军划破空间,凭空出现在大厅里。他们身上不祥的气息和近未来的建筑内部看起来毫不相称,说不出有多诡异。

“发生了什么!?”耀灵和药研立刻进入防御的姿势。没想到在这种地方遇到敌人,耀灵只觉得冷汗直流。敌人都是全副武装的大型刀剑,不知道药研一把短刀迎战会不会太过冒险。

“审神者,请不要慌张。”负责办理手续的工作人员一把拉住她,一副习以为常样子,“我们自有战斗成员应付,还请您退下。”

他想把耀灵他们推去总部内部,没想到敌军人数众多,迅速阻断了他们的退路。政府直属的刀剑们适时地赶了过来,姑且将他们挡在身后,保护他们不被卷入战斗。

“这些都是什么人?!溯行军不是想改变历史吗,他们来这里干什么!?”耀灵很不满工作人员事不关己的态度,她向来不是乖乖被保护的性格,只想尽早一刻加入应战。

“他们是袭击总部的溯行军,从审神者总部刚设立那个时间点穿越回来。”工作人员平静地读着通讯装置里传来的报告,“想来是刚被打败了吧,这才灰溜溜地逃回现代,可惜依旧是死路一条。”

她这才注意到那些敌军刀剑的身上都伤痕累累,像是才经历了数场激战。

“近来的溯行军也学聪明了,打不过政府的正规刀剑的话,分散兵力攻击政府也是一个好方法。”那人漫不经心地继续讲道,语气里全是讽刺。

耀灵觉得心里燃起了一股无名火,她刚想揪着这人理论一番,没想到前方负责保卫的刀剑阵型突然被冲散了。她只觉被人撞了一下,瞬间失去了方向感,幸亏药研及时抓住了她。大厅变成了混战战场,耀灵紧贴着药研,他们像大海中的一叶孤舟,在惊涛巨浪里不知所措。

少女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只要不是近身战,审神者的灵力便尤为好用,她可以观察好战况后对友军进行支援。她仔细打量着周围每一个敌人,尽管他们个个看起来面目狰狞,在黑雾的笼罩下没什么太大区别。

身边陷入苦战的政府军刀剑被砍中了,他的大腿受伤,失去平衡倒在地上。耀灵在药研的掩护下冲上前去,为伤员张开一个结界,迎面却看到一双熟悉的茜色眼睛。那双眼里没了光亮,看上去混沌一片,但的确是她认识的细长形状。少女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正瞧见溯行军系在盔甲上的香囊。她不可能忘记那外表——这正是她第一次从万物为小狐丸买回的护身符,上面还有她绣的歪歪扭扭的名字。

“小狐丸!”

她大声呼唤近侍的名字,向他靠近。溯行军的动作好像一瞬间顿了一下,但前来救助同伴的政府军没有放过这个空隙。耀灵来不及展开第二个防护罩,便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近侍被身后凌厉的刀劈中。

她确信刹那间她听到了碎刀的声音。这几个月来她对那声音再痛恨不过,却没有一次比这次更让她心如刀绞。

溯行军在护身符发动的金光中发出了凄厉的吼叫。他的嘶吼声撼动了整栋建筑,其他敌军也像是对他的呼唤产生了共鸣似的,撕心裂肺地呼啸起来。耀灵过去从未觉得敌人不成句的语言有什么意义,但这次她在至近距离下终于听懂了他们在叫什么。

溯行军们用支离破碎的,不成声的声音呼喊着主人。他们用尖叫和悲鸣,凑出主人名字的发音,比她迄今听过的任何声音都要悲凉。

他们一齐发起狂来,用惊人的力气杀出一条血路,试着冲出重围,逃到外面去。有一些被政府军围攻倒下了,头部和胸口受了重伤,躺在地上不再动弹。但曾是小狐丸的那只溯行军还是成功闯了出去。

耀灵刚想跟着追出去,就被身后的药研拉住了。

“大将!”成熟冷静的少年第一次发出这么激动的声音,“大将,追上去就再不能回头了!”

你要离开我们吗?她好像听到药研在这么说。他已经察觉到这将是一次诀别。

耀灵回想起了她本丸等待她归去的刀剑们,她本该对他们负起责任,永不分离。但此时她脑海里更多的是浮现出了她与她深爱之人的走马灯。

小狐丸初来本丸时的回忆,他们还不信任彼此时的回忆,第一次迎来关系破冰时的回忆,成为恋人时的回忆,一起逛祭典时的回忆,他的五官,他的表情,他的声音,他宽大的手掌,他蓬松的头发……他的一切在她心里的份量太过庞大,一想到如果这次失去他,便有可能是永远失去他了,她的心就像被碾碎了一般剧痛。

“对不起。”

药研的好像颤抖了一下,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松开了审神者的胳膊。

“一路顺风,大将。本丸那群家伙就交给我吧,你知道的,与你一同度过的时光非常快活。”药研藤四郎冲她挥挥手,沉稳地笑着道别。

 

耀灵用灵力追踪着小狐丸的去向。

她竭尽全力奔跑的时候想了很多。组队出现的溯行军通常都有同样的目的,例如拯救某个具体人物,阻止某场战役,等等。小狐丸他们袭击了刚建立的审神者总部,想必是想摧毁审神者这一制度,将主人们从职位中解放出来。

“真傻。”她的肺和喉咙快烧着了似的,疼得她视线有些模糊。

她在一处偏僻的神社里追上了她的近侍。他正靠在御神木下面休息,来的路上一路血迹斑斑,看上去命不久矣。阳光透过参天古木的树叶散落在地面,却一点都不能让溯行军看上去更祥和。这真讽刺,他曾经住在神社时,定是器宇轩昂,风度不凡,现在同样在神的领域里,却浑身是血,蜷缩成一团,狼狈得不忍直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这仿佛是最残忍的黑色幽默,耀灵像一个许久没听过笑话的人一样大笑起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小狐丸离开以后,她既不哭也不笑,把自己的感情压抑到最低限度。现在那限制彻底粉碎了,她一边自嘲地大笑,一边哭得发抖。

“我明明只想和你永远在一起的……”她呜咽着将话语挤出喉咙。

“为什么不相信我会挺过难关呢?”

“我根本不需要你牺牲自己来保护我……”

“我们……为什么会走上不同的路啊……”

溯行军像受惊的野兽跳了起来。他的意识里只剩下救出主人这个目的,却连近在眼前的人都认不出来。他摆好了攻击的架势,绷紧的肌肉只是让伤口裂的更深。

她比这世上任何人都更清楚他的攻击套路,用结界防住他虚弱的刀法根本不在话下。然而那些四溅的血花看得她心惊,耀灵干脆用束缚式的法术将恋人绑在原地。

她有一千个理由放他一命。

她可以将他关起来,虽然形式扭曲,他们说不定能找出新法子将他恢复原状。

“你的愿望是什么来着?”少女擦干眼泪,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大概是想让我不受阻碍,正直地活下去,对吧?”

“那我也得回应你的期待才行。”

将暗堕刀从悲哀的命运中解放出来,这是审神者耀灵不变的行动准则,就算是宣判恋人的死亡也不能例外。

“小狐丸……我要否定你。”

 

强光笼罩住了溯行军的身体,他身上腐蚀的痕迹被源源不断地吸走,露出光洁的皮肤。混沌的黑雾消散,尖刺和骨头褪去,他的眼睛渐渐恢复红宝石的光彩。他一点点被净化,直到彻底变为小狐丸原来的模样。她恍惚间看见他好像朝她笑了笑,还是从前那副狡黠又温柔的模样,她刚伸出手去触碰他,小狐丸的身影便炸碎成了千百块碎片。

光芒散去,她的面前只剩下一地金属的碎块。

“你这个人真是任性。”她颤抖着笑了几声,蹲下来捧起了最大的那块利刃。

“你的愿望实现了,接下来该轮到我了吧?”

“和我永远在一起,好吗?我一个人的话,有点害怕。”

她闭上眼睛将刀尖对准了心脏。

 

那一天本丸下了一场暴雪。

厚厚的积雪将庭院里的枯枝悉数压断,发出喀嚓喀嚓骇人的声响。

长谷部本不甘心地想为树木们搭起木棚,遮挡风雪,却每进行到一半,就被狂风刮去了工具。连他也只得作罢。

所有刀剑都聚集到了走廊上,他们默不作声地看着这场大雪摧毁一切,直到风暴过去,院子里终于什么都不剩了。

一切都掩盖在白雪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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